Saucyyy

渣攻爱好者

【飞波】人生海海 (下篇)

窝地窝地:

*横跨三个生日的贺文, @河生花  @次兔酱  @金趴趴不是啪啪啪  女神们生日快乐!!


*我也要做个完结人!二二是自由的小精灵!【。






(下篇)




(二十一)


 


星期六早上十点四十分,张晓波站在乐器店里买调音器和曲谱,嘴里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。


店里还蛮安静,店主选了首卡萨布兰卡在放,显得很有格调的样子。张晓波眨眨眼,抬头看到对面货架边闪过一个人影。


他走到放新卡带的货柜边,手指点过一盘盘卡带,停在披头士的一盒经典重制上,眼睛发亮。可是等看到价格后,张晓波无声地撇撇嘴又放了回去。


啧,无良奸商!


他慢吞吞往前走,心不在焉地摸过一排古典乐CD,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一眼货柜。有个女孩正拿着那盒披头士在看。


等挑完东西出店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。推着脚踏车走在路上的时候张晓波看到冰车,于是买了根芋子冰含在嘴里。正午的太阳晒得他睁不大眼,冰棒一会儿就淌着甜甜的水滴在他手腕上。张晓波咋一下舌,赶紧去舔掉,单手扶着的脚踏车往他身侧压过来,有点重。


路口的蓝蓝路仿佛救星,张晓波把最后一口黏嘴的冰嚼在嘴里,锁了车便跑了进去。


等他吹够冷气顺便买了一杯大可乐吸溜着出门的时候,发现有个女孩正站在他的车边。张晓波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,见她一会儿拿了什么往车后座放,一会儿又自顾自摇头拿回来。好容易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开两步,又不放心似的退回来再摆弄一下。


张晓波探头张望两眼,走过去站在女孩身后说,“你发传单哦?”


“啊!”女孩猛地转身抬头看了张晓波一眼,脸白白的,还蛮卡哇伊的类型。张晓波刚想对女孩笑一下,就看到女孩头发一甩转身就跑,长马尾还抽了张晓波一脸。


……很痛诶!张晓波捂着脸龇牙,然后看到后座上摆了一盒披头士的卡带。


诶?……张晓波楞了一下,“喂你等等!”抓起卡带就追了上去。


女孩的短裙被风吹的像朵旋转的花。张晓波又不敢在路上大喊叫人家站住,就只好闷头往前跑。


越过人群的女孩在路口顿了下脚步,回头看了一眼张晓波,又继续往前。指示灯跳了黄色,张晓波加快速度冲上去,拉着女孩的手臂一把把人扯了回来,红色的指示灯上边是个呆立不动的小人,滴滴滴地倒数着还有几秒可以再过马路。


张晓波有点生气,虎着脸低吼,“跑什么啊你,看路啊!”


女孩也有点被路口急转的车流吓到,可怜兮兮地看张晓波一眼,过一会儿小声说,“痛啦。”


张晓波放开抓住女孩的手,晃了晃手里的卡带,“这个……?”


“送给你,”女孩笑起来脸有些红,“我叫阿虹,你之前在冰店有帮我……我想多谢你。”


“啊。”张晓波仔细看两眼女孩,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,肩膀莫名觉得有点痛。


“没事啦。”他摆摆手,把卡带塞回阿虹手里,讲这个好贵的,你拿回去。


“你收啦。”


“真的不要啦。”


路口往来的路人都看着两人笑。张晓波有点不好意思,鼻尖冒出一层汗。


就……要不然……张晓波抓抓头发,心想要不然我塞给她以后马上跑路好了,她肯定追不上我的……


“那个,张晓波,”阿虹低着头抿了抿嘴,说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啊?


哈?


“就……我刚刚跑得脚有点痛诶……”阿虹看了看自己的脚,又抬起头对着张晓波笑了一下,眼睛弯弯的藏在长睫毛下面。


张晓波点点头,有点不自在地带着阿虹走回自己的脚踏车那里,也不知道要说什么。


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——换做黄毛是一定会这样唱得啦。张晓波却只觉得尴尬。


 


阿虹坐上后座的时候轻轻牵住了张晓波的衣角,张晓波踏下踏板,很轻松地就骑了起来。


女孩子都好轻哦,他尽量稳稳地骑着车一边忍不住地想,比载谭小飞轻松好多。


 


张晓波抬头看了看招牌。


“你家是台球房吼?”


“对……”阿虹跳下车子理了理裙摆,飞快看了他一眼,“会很奇怪吗?”


“不会啊,”张晓波摇摇头,“蛮好玩的,那你也会打斯诺克吧?啊我都只能陪阿叔公打康乐球来的。”


阿虹噗嗤笑起来。


张晓波摸摸自己的头,从口袋里掏出披头士卡带递给阿虹。


“你拿回去,这我真的不能收的,你自己拿去听啊。”


阿虹迟疑了一会儿,伸手接了过来。张晓波挥挥手准备走了,阿虹又喊了他一声,说张晓波你要不要进我家店玩?我请你。


张晓波下意识地又想要拒绝,却被阿虹拉住了手,她说你帮了我还不要我的谢礼,我真的会过意不去啦!


张晓波还跨在脚踏车上就被阿虹不管不顾地拉着要往台球馆走,险些要被绊倒。


“好啦好啦,”他只得举手投降。 


 


(二十二)


台球房不是什么很高级的地方,里面凑在球桌前打球的都是些年轻人。张晓波有点好奇地跟着阿虹走进去,球杆撞球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

柜台里坐了个中年阿叔,阿虹跑进柜台喊了声阿爸,我带同学来玩。便拿了两瓶可乐出来递给张晓波。


“你爸盯着我眼神有点可怕诶,”张晓波小声讲。


他们走到最里面的两张桌子,灯光照在绿色的桌面上,母球正被一杆撞向红球,砰一声,张晓波的心跟着那声撞击一颤,红球被打出一个折角弹过桌边,利落掉进袋内。出杆的人直起身,白头发被发胶固定着直直竖起,露出凌厉的眉眼。


 


谭小飞抬眼看到张晓波,楞了一下,又微微蹙起眉头。他把杆子塞进旁人手里快步走到张晓波身边,说你怎么会来这里?


 “那个……好巧哦。”张晓波眨着眼睛看了看谭小飞,又看看身旁的阿虹。


啊总不能说我英雄救美的那位美请我来她家打台球吧……


一旁的阿彪很有精神地喊了声“三白眼你也来玩吼!”然后不知道跟人说了什么,一群男生就都跑过来跟张晓波打招呼,还有人去拍他右手臂,讲你不错你不错,打钢筋没有是不是铁臂?


谭小飞走过去把他拉到一边,冷冷地瞥了一眼阿虹。


他说我送你回去?


“……干嘛啊我才刚进来啊?”再讲也不是你请我的,张晓波默默撇嘴。


“谭小飞你很婆妈诶,既然来了就一起玩嘛。”


一根球杆被递到张晓波眼前,张晓波看着握住球杆那双涂了蔻丹的手,抬头对正上挑着凌厉眉目看着他的大乔。


大乔显然是和这群家伙在一起玩,她撩了一把披在肩头的辫子,说我好像见过你。


张晓波接过球杆,也不知道能回答什么。


谭小飞在一旁伸了手想把球杆拿走:“有什么好玩的,走啦。”


张晓波被他弄得有点恼火,他似笑非笑的躲开谭小飞的手,对大乔笑了笑说:“好啊,不过我不太会。”


 


大乔很会打球。张晓波靠在墙边看她抓着球路出杆,出手快又准,英姿飒爽的感觉。


“她蛮厉害的,”张晓波说。


“嗯……她常来这里玩。”


“哦,难怪吼。”张晓波点点头。


“其实今天是阿彪把我拉来的……”


张晓波不置可否地耸肩。


谭小飞转头去看张晓波,昏暗的灯光里,张晓波黑而亮的眼珠认真看着球台上滚动的母球,嘴角微微翘起,却又不像在笑。


谭小飞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张晓波。他笑起来眼睛会眯,生气的时候又会狠狠瞪圆,像是威慑人的猫咪,试图用强做的凶狠表情吓退敌人。


可现在明明嘴边那个笑涡在吸引着他的目光,谭小飞却觉得张晓波在生气。


“晓波我跟她——”


正有人没击中球要换杆,张晓波像是没听到谭小飞的话,示意自己上场。


他绕着球台看了一圈台面,手上拿巧可磨了几下杆头。


俯下身,张晓波找准了一条路线,架杆挑球,手臂的动作利落舒展,而母球直撞红球,入袋。


张晓波笑着直起腰,坦然地接受了阿彪的拇指。大乔倚在一旁看他,目光从刷的很长的睫毛下斜斜梭巡在张晓波的脸上,“不太会?”


“我就只会打康乐球。”


大乔咯咯笑起来。


台面上被做了个刁钻的斯诺克,张晓波毕竟不玩这一卦的,看了一会儿有点无从着手。


他换了几个角度想破局,时不时弯下腰顺着球杆找路。T恤下摆在动作中微微掀起,若隐若现一截奶白色腰际的皮肤。谭小飞紧紧盯着看了一会儿,身旁有人在抽烟,烟雾飘到台球灯下,张晓波在那片朦胧里分外清晰。


就在张晓波苦恼地抓抓头发想放弃的时候,阿虹走过去递给他一个架杆。


“要用哦?”


“对——”


“是啊,我教你。”大乔未等阿虹说完便上前挤开她,半推着让张晓波倚坐在球台边。又把架杆摆好跟他指示角度。两人凑得近,张晓波半个身体被大乔压着往球台上倾斜,大乔的一只手似是为了借力般,搭在了张晓波的肩头。


一杆推出,一串球滚动相击的声响过后,局面打开了。


张晓波直起身,打趣般说了声多谢老师。大乔笑起来,涂得红红的嘴唇嘟起来像朵艳丽花瓣。她很随意地点了一下张晓波的脸颊,“乖。”


手还未落下就被抓着手臂拉开了,大乔吃痛地站定在一旁,眼睛瞪起来推了谭小飞一把,“你发什么神经啊。”


“……你离他远一点。”谭小飞低沉地说。


张晓波看住谭小飞,那人竟也望向他。


视线交集极短,大乔有些尖锐的声音刺进张晓波的耳朵,她说你管我?!


一时间旁边球桌打球的声音都停下来, 阿彪冲过去拉开两人,讲有话好好讲啊,哎大乔你别挠我啦!


大乔推开阿彪,厉声讲谭小飞,我们都分手了!我泡谁都和你没关系!


“我说,”谭小飞个子太高,此刻看起来更是满脸戾气,“你离他远一点!”


张晓波没见谭小飞发过那么大的脾气,本能地拦到他和大乔中间。大乔见状便抓住张晓波的手臂,长长指甲的边缘有点掐到肉里,她赌气地冲谭小飞喊,“就不!”


软红的嘴唇一下子贴到张晓波的嘴上,他有点发懵地尝到一股唇膏的甜腻香味。张晓波愣了一下,赶快慌忙倒退几步,涨红着脸拿手臂挡住嘴唇擦了两下。


哇呀,旁人见这场景有起哄也有咋舌。阿彪眼见谭小飞额头青筋都浮起来,脸色凶得吓人,于是赶紧冲上去拦他,“哇飞哥飞哥,这边不好闹事的诶!”


谭小飞一把推开他,却是上前捉住了张晓波的脸,拇指用力地往他嘴唇上抹了两下。


“干!这都什么唇膏都擦不掉!”他恶狠狠地说。


干你啊!张晓波用力扭开脸躲开谭小飞的手,整个人都要抓狂;一抬头正对上阿虹茫然失措的表情和一双泛出些水光的眼睛,只得赶紧转头不敢再看。一时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,全都是谭小飞这个死白目惹来的。


大乔怒气未平,她瞪着眼睛讲谭小飞,你这是在做什么?对着我就像软脚虾,啊现在在外面逞威风!老娘早把你甩了啦!


“你敢亲他!”谭小飞摔开手冲她吼。


“你冷静点啦!”张晓波摸着嘴对他说。啊也太用力了吧我真的皮都快被你搓破!


谭小飞转头凶他,“冷静个屁啊!”


张晓波的手腕又被捏住了,是和大乔完全不一样的,更有力也更灼热的手掌。谭小飞推开围观的众人拉住张晓波要往外走,阿彪愣了一下忽然大喊飞老大你不是要揍他吧?!


“我何止要揍他!”谭小飞瞪了张晓波一眼,狠狠地说。


 


张晓波被谭小飞捏到腕骨都隐隐作痛,一出闹剧莫名其妙把他推到风口,超跌股*。他跟着谭小飞踉踉跄跄跑出店门,脾气也上来了,卯足劲要挣脱开,手腕擦出一片红痕。


谭小飞到底拧不过他,只能放开手,想想又忍不下心头的不爽,抬手还想去擦张晓波嘴皮上残留的一点唇膏色。


“做什么啦你!”张晓波挥开他的手,看一眼追着谭小飞出来的阿彪他们,连阿虹都跟出来了。


有些话忍到现在真的只差半寸就能冲口而出,却偏偏谁都不肯讲。


谭小飞眼看着阿虹跑到张晓波身旁轻声问要不要紧,女孩白软的手极自然地抚住张晓波的发红的手腕,一口闷气霎时冲到眼前,激得谭小飞眼眶都发红。


他指着张晓波声音发哑,“张晓波,你还蛮有手段的,居然一个两个都围着你!”


“你说的什么屁话啊?”张晓波怒目而视。


“我说!你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答应啊!”


打哑谜一样,张晓波却一下听懂。


可是答应对你唱的歌,我从没想过唱给别人听啊。


谭小飞最后狠狠看了张晓波一眼,带着阿彪他们骑上机车离开了。虽然有一群兄弟跟着,却仿佛独行,背影落寞。


大乔走的时候打量了张晓波好一会儿,才漫不经心地说,“我都还是第一次看谭小飞这幅死样子。”


 


张晓波顶着阿虹老爸刀子一样的眼光硬着头皮离开台球馆,阿虹默默跟在他身后半步,说要送他。


张晓波的样子有些狼狈,嘴巴肿着,手腕上还被谭小飞捏出几条红印,明明没有打架却整个超没精神。


阿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,张晓波摸摸头,刚想开口——


“抱歉,”阿虹鼻子红红的,“请你来玩,却让你碰到这种事……”


“不是啦,你道什么歉。”张晓波无奈地扯了扯嘴角,心想该怪的那个混小子刚已经臭着脸跑掉了啊。


“那个,阿虹……”张晓波放轻声音,“该说抱歉的是我。反正……就整个乱七八糟的……”


阿虹终于抬头看他,沾些湿气的睫毛一动。


“就讲啊,”她吸吸鼻子,笑了起来,“乱七八糟的。”


阿虹陪着张晓波推车往街口走。


“张晓波,”阿虹在街口站定,终于清晰而坚定地问:“那盒卡带……你收下好吗?”


张晓波慢慢停下脚步,迎面而来的风吹走一些热意,然后毫无留恋地往他们的身后离去。


“其实啊,我没有很喜欢披头士诶。”张晓波对阿虹露出个歉意而温柔的微笑。


 


(二十三)


张晓波没料到张学军竟然很认真地嫌弃他弹琴吵,都不许他在家练习。反倒是自己天天拿着从儿子那里抢来的吉他给阿霞弹情歌。


啊问题是你能不能不要边弹边唱《叫阮的名》啊!张晓波躺在床上蹬腿。


 


结果就只好每天背着吉他去学校练习。骑脚踏车的时候斜背在身后的琴还时不时地敲在车框上,哐当一声,张晓波便得腾出一只手来扯住肩带,好让琴不要被撞到。


傍晚的音乐教室窗外是挂住一角夕阳的教学楼顶,张晓波脚尖打着拍子,完成了一段和弦。


黄毛吹了声口哨,站起身伸了个懒腰。


“啊不看你的眼~不看你的眉~看的时候都是你~啊忘了我是谁~”


“……”,张晓波没好气地往黄毛头上扔拨片,“林青霞听到你这么唱会被气死的啦!”


“喂我的发型!”黄毛边整理自己遮半边眼睛的刘海边冲张晓波促狭挤眼,“晓波你干嘛选这个外文歌啊,啊诶必吸真的跟我不共戴天诶。”


“诶必吸又不需要你唱,拜托你弹琴时候动作不要很夸张好吗,很恶诶。”弹球收拾起自己的琴背上书包,讲波波哦,啊你是不是校庆要表白哦?


“表白个头啦……”张晓波抓抓头发,想到某个给他发脾气走掉的人,声音含含糊糊的,“就、就想唱而已啊,这歌还蛮有气质的……”


弹球冲张晓波翻了个不甚美观的白眼。


“陪你唱是可以啦,但是你要是敢当众喊那个什么我爱你的话,我真的翻脸哦。”


“啊呸呸呸,”张晓波揉揉鼻子捶了弹球一拳,想象那个画面又觉得有点好笑,就讲你好白烂。


黄毛于是很搞不清状况的在那里大呼小叫,“啊谁哦,晓波你把到新美眉哦?”


“走啦!杰伦哥!”弹球背上书包对他喊。


等两人都走了,张晓波就继续练习。因为练得多了,手指尖便有些发痛。张晓波捏一捏指尖的薄茧,抱着琴往金红色的天空发一会儿呆


一个人的音乐教室,有点浪漫,也有点孤单。他心想。


 


谭小飞这口气怄得有够久,竟然真的好多天都不见人影。张晓波心情很坏又拉不下脸去找人,于是越发看什么都不爽,额头还冒了颗痘痘。


张学军耷拉着三角眼问他说小飞跑哪里去玩啦?啊你们是不是又闹别扭?


“谁知道啦!”张晓波憋着嘴跑上楼,无聊地满屋子逛一圈,站定在王祖贤海报前发一刻呆,就又轻哼一声跑出去到客厅坐着。


阿霞削了苹果给张晓波吃,很大一只,梗边的皮都没削干净。她边咬苹果边看三立台的乡土剧,到人家夫妇抱头痛哭的时候还要哈哈哈乱笑一通。


张晓波郁闷地跟着看了一会儿,忍不住问她说霞姨啊,人家明明演很苦情诶,你还笑哦……


“你不懂啦,”阿霞放下果核擦擦手,说这个男人吼,外边养金丝雀啦,啊然后老婆绝症还不回家啦,啊后来吼又被骗光钱,最后就只有糟糠妻愿意收留他——“


“啊啊啊拜托拜托你别讲了,什么鬼东西啦。”


“这就鬼东西啦,”阿霞摸摸张晓波的头,“乖仔吼,你哪里晓得这世上这些烂事一堆堆的啦,还有更鬼扯的咧——啊那天你闷三叔还遇到一个来偷东西的白目,后来捉到后就开始哭,哭完还要拉着你爸喝酒谈心。也就你爸啦会开一瓶酒陪着劝,我和闷三都差点被气死。”


啊吼,张晓波心想,确实是张学军那个爱管闲事的风格啦。


“所以咧?”他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,其实没有很想听。


阿霞却来了兴致,说你知道那肥佬来偷什么吗?偷醋诶!


哈?张晓波吸了吸鼻子,记忆伴随五感便越发强烈。张晓波记得那是他认识谭小飞的第一天,偷醋的肥佬打破瓶子,酸味呛得人都不敢吸气——


“他干嘛偷醋啊?”


“哎,”阿霞轻轻挥挥手,像是要赶走一段并不愉快的故事。


 


据肥佬自己说,他当年也并不那么肥。不那么肥的肥佬有一个不算漂亮却很温柔的太太。


然后有一天,肥佬太太做了米线糊,就喊他说能不能去买一瓶醋,肥佬应了声却瘫在沙发上没有动,就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,太太无论喊他做什么,肥佬都只会嘴上说着好哦好哦然后完全不去做。肥佬太太于是就只好再一次抓起钱包自己去了。


然后呢?


然后啊,肥佬太太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啊,肥佬从此只能自己去买醋了。阿霞说。


关于肥佬太太到底为什么消失了,张学军和闷三认为可能是遇到歹人或者车祸,阿霞却觉得不是。


她说晓波你知道吗,有很多事情并不是要喊着三二一地倒数或是仪式般的预告的;也许就在从货架上拿起一瓶醋的瞬间,肥佬太太忽然就不想再回去了。


张晓波哦了一声,觉得这个故事还蛮糟糕的。


“可是他又为何要来偷呢?醋也没有多少钱啊?”


“傻囝,”阿霞笑笑,“因为那个肥佬,他是真的很伤心啊。”


张晓波茫然地想了一会儿, 觉得还是去睡觉好了。


 


(二十四)


等到真的要穿起制服外套的时候,校庆也即将来临。三人的排练越发努力,张晓波几乎变身麻辣教练,天天督促,还规定回家都要弹满五遍。


偶尔有学生来参观练习,黄毛得意洋洋得把人赶走说要保持惊喜,转头揉着手讲练到指尖皮开肉绽跟被用刑一样。


张晓波低着头在紧弦,像是没听到麻吉对他的吐槽。弹球和黄毛讲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,便问张晓波要不要一起回家。


“我晚上有事。”张晓波把琴收好,背起书包,在两人的目光里准备先走一步。


“啊吼,去找那个白毛男吗?他好像很久没出现了诶。”弹球突然问道。


张晓波脸色阴沉地瞪了他一眼,走了。


黄毛张嘴想喊他,却被弹球打了一下头,叫他收声。


“做什么啊?”黄毛那么秀逗的脑袋都发现不对劲了,“晓波最近好像有点奇怪诶?”


“嘁,他奇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啦,”弹球摇摇头有点不爽。


“哎对了,”黄毛忽然想起什么,“白毛男是说那个K高老大吗?那个很高很酷的?”


弹球对黄毛嫌弃得不行,撇着嘴说对啊又提他干嘛?


“啊我听说他出了点事诶。”


 


声称晚上有事的张晓波其实正坐在自家的7-11里,发呆。


张学军在盘账,怎么看都觉得自家儿子有些碍眼。


“喂,仔啊,你这两天也归家太早了吧?”他把账本扔到柜面上,挥着手想把张晓波赶出柜台,“啊你这样天天都跑看帮我看店,阿爸也不会多给你零花啦。”


张晓波没精打采地看张学军一眼,垮着肩膀坐着玩手指头。


“哎哟真的是养呆,”张学军从鼻子里重重叹了口气,留儿子帮他顾店。


“有好几包林凤营快过期了,你记得喝掉吼”他在楼梯上喊,然后嘀嘀咕咕着上楼,“啊专门为小飞多进的货,那臭小子都不来买了。”


张晓波也不顾他老爸看不看得到,慢吞吞点了点头。


 


12点的时候张晓波起身去关店门,秋色已经深了,穿着单件T恤的张晓波缩着脖子往下放卷帘门,还打了个喷嚏。钢琴家在弹贝多芬,张晓波很想冲到马路上去大喊两声。


他把冰柜里的到期林凤营挑出来,喝到第三包的时候觉得再也喝不下了,嘴巴里一股奶味,臭臭的。于是全部扔进了垃圾桶。


关了店就回去楼上,张晓波晃到洗手间去刷牙,当中打的嗝全是牛奶味,气得他又漱了三遍口。


 


(二十五)


黄毛抹了过量的发胶,而弹球穿上了新球鞋。张晓波的校服领口有点皱,忘记请霞姨帮他熨一下了。


他们站在学校礼堂的后台,旁边是穿梭的学生和教员。有个女孩子的舞裙拉链坏了卡在一半,她尖叫着跑过去说不想活了。


黄毛缩着脑袋掀开幕布朝外看,然后猛拍弹球的手臂,喊着哇好多人好多人,比去年还多诶!


弹球抬手准备看k他的头,又在落手前一刻看在同学爱的份上忍住了。他嫌弃地看着黄毛跳着小碎步在那边瞎兴奋,转头发现张晓波两眼放空站在一边。


他叹了口气想了一下,拍拍黄毛,讲你看看谭小飞站没站下面?


“哈?K高老大?……”黄毛又把头钻出去仔细看了两眼,讲好像没有啊……


弹球回头,“回神啦,”他喊。


张晓波不知道神游去哪里了,完全没反应。


弹球又喂了两声,还往张晓波眼前挥挥手。


张晓波缓缓眨了下眼睛,回过神来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,依然一副心不在焉地模样。


“波波,”弹球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,忽然说要不然我们不唱了吧?


……啊?张晓波迟钝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弹球在说什么,他转头看着自家麻吉,眉头皱起来,有点疑惑,问为什么。


“不为什么,”弹球撇嘴,“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咯。”


张晓波眉头锁得更紧了,把手里的琴往墙边一放,有些认真地生气起来,“你开什么玩笑?都快上台了你讲这种话!”


黄毛从幕布外缩回头,担忧地看着两个人,讲你们俩怎么莫名其妙就大小声啦?他跑回来试图当和事老,挡在中间两边劝,结果被弹球推开。


“讲真啊波波,那么肉麻的歌,是麻吉才答应陪你唱的,手指练到翻皮我都忍了。可是现在我就问你,练到能上中正纪念堂去表演那样好真的有必要吗?到底你想谁来听?”


张晓波楞了一下。


到底有没有逃避只有他自己晓得。


大幕掀开,若可以在台下看到那个点歌的家伙,是否就像肥皂剧完美结局一样,误会解开皆大欢喜,谁都不需要讲对不起。


 


若当时起身去买那瓶醋,肥佬太太是不是就不会走?


可是肥佬会不会很害怕,回来的他,依然面对一间空屋。


——都不知该说是听天由命,还是破罐破摔。


 


有执行委员来喊他们准备了。


黄毛扯扯两个对着瞪眼的人左右为难,终于忍不住小声问,“啊那到底要不要唱啊……我们都练得那么努力了……”


“不唱!”弹球斩钉截铁地答道。


张晓波的内心有一点茫然,又有一些恍然大悟式的震惊。弹球在那边继续讲:“所以说,你到底要不要去找他?!”


张晓波呆呆看着弹球好一会儿,忽然用力地点点头,转身跑走了。


因为偷醋这种事情,真的是蠢透了!


 


黄毛在那边急得跳脚,哇啦哇啦喊晓波你干嘛!啊快回来啦!啊难道真的不唱啦?


结果人家张晓波已经跑没影了。


拜托到底怎样啊?黄毛整个人都有些抓狂,更过分的是弹球已经潇洒地往外走,准备留他一个人面对同样抓狂来催上台的执行委员了。


“原本好好的啊,怎么突然你就跟晓波呛起声了?不对啊所以讲我们真的不唱了?台下那么多外校美眉来看诶!啊我们都练那么久了啊——对了他到底要去找谁啊??”他追着弹球一路嘀嘀咕咕,连精心整理的杰伦头乱了都不管。


“你收声啦,”弹球揽住黄毛的肩膀把他往礼堂外拖走,他讲这故事本来就不是你当主角,牺牲一下下嘛。


毕竟当麻吉的,也只能帮他到这里啦!


 


张晓波跑出礼堂冲向停车棚,可是在骑上脚踏车的时候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。他跑得有些喘,心里也只有个模糊的方向,却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。


他没有谭小飞的便携电话号码,不知道他在k高是几年几班,除了家里,谭小飞会去的地方他也只晓得冰店和台球馆;甚至于——其实从来,都是谭小飞来找他的。


无论哪一次,张晓波都没有主动去找过谭小飞。


 


但幸好,还有这一次。


 


(二十六)


张晓波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撞运气的飞蛾。


他在骑着脚踏车冲出校门的时候犹豫了一瞬间,然后往老街飞快地驶去。


 


到达谭小飞家那幢破旧的小楼时,张晓波因为踏踏板太猛腿都有点抽筋。他气喘吁吁地抬头看看紧闭的窗户,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,上前去按门铃。


手指有些颤抖,但当然是因为累的关系。老式电铃发出嘶哑的声响,有些麻耳朵。张晓波等待了几秒,又紧接着连按几次;声音没了节奏,按钮不太灵活,慢半拍才弹回来。


他收回手侧耳仔细辨认声响,老旧楼梯没有发出不堪承重的嘎吱声,关不紧的水龙头也没有在漏水。


他退后几步,止不住觉得失望。


 


“……晓波?”


张晓波回过头,谭小飞拎着一个袋子站在他身后,黑色的头发垂在眼前,胡渣都没弄干净,一副落魄相。


张晓波看了他一会儿,忽然快步跑上前踢了谭小飞一脚,正中小腿。


“哇……喂!”谭小飞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滚出两包林凤营,他龇着牙抱住膝盖半蹲在地上,痛苦地直抽气,“你也太用力了吧?!”


“白痴!”张晓波又想抬脚去踹他,可到底忍住了。他盯着谭小飞黑色的发旋,想狠狠地揍他的头一巴掌,于是他拽着谭小飞的胳臂把他拉了起来,抱住了他。


“烂人!”他气的又骂了一声。


谭小飞曲着被他踹到酸麻的那条腿,愣了一下,然后紧紧揽住了张晓波。


 


老街的老楼都有天台。张晓波家的天台上搭了货仓,堆满货物和张学军喝完的啤酒瓶。而谭小飞家的天台上丢了个旧的红木沙发。头顶的天线搭地毫无美感,把一片白亮的天空分割成一块块几何形状。


张晓波躺在沙发上喝林凤营,嫌弃木头磕得他尾椎骨痛。谭小飞坐在他旁边抽烟,腿贴着腿。


“今天就是我们校庆日,”张晓波眯起一只眼睛,拿喝空的牛奶利乐包对着天空瞄准了几下,然后随手放在一旁的地上。


他声音含含糊糊的,像是有些不情愿要说这些话,又忍不住要说出口。他说谭小飞,你知不知道我和弹球他们练习了多久,啊搞得他们差点要跟我翻脸。


谭小飞支着那条被张晓波踢得很痛的腿,吐出一口烟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才低声说了句抱歉。


张晓波对着天空抛了两个卫生眼,有一架飞机从他们头顶划过,留下一串灰白色的轨迹。


“你当然应该抱歉,”张晓波坐直一点身体,看着谭小飞,“啊我都让你点歌了,你竟然敢不给我去听?”


谭小飞转过眼睛看他,清晰漂亮的双眼皮藏在黑色的刘海下。他盯着张晓波看了一会儿,张了张嘴,却又忽然低下头,慢慢地拧着已经被按灭的烟头。


“你干嘛啊,”张晓波拨弄一下他的头发,“白毛不弄了吼?”


“对啊,怎样,黑发是不是也很帅?”谭小飞把下巴搁在膝盖上,侧着脸对张晓波笑。


张晓波抿抿嘴,伸手揪住谭小飞的衣领,把他拽到了自己的唇边。


 


红木沙发真的很不舒服。


张晓波贴住谭小飞的嘴,脸在发烫。谭小飞被拽着向他压靠过来,很重。张晓波梗着背想要撑住,腰好酸。


他对自己的心血来潮有些后悔,于是僵着身体憋住气不敢喘息,实在忍不住了才呼出口热气。谭小飞缓缓眨了下眼睛,忽然托住他的腰挪了一下位置,把张晓波压在了沙发上。


后脑咚一下磕在硬硬的木料上,头顶的一席天光被遮挡住。唇间有烟草苦辣的味道,谭小飞盯着张晓波的眼睛,他抿了两口张晓波柔软的嘴唇,舌尖舔开唇缝,往里勾缠进去。


张晓波被亲得急了都有点跟不上节奏,便喘着气把谭小飞推开一点,轻声抱怨说脑壳好痛;谭小飞于是伸出大手垫在他脑袋下面,低头继续吻他,很用力。


香烟和牛奶的气味纠缠在一起,算不上好,但濡湿的嘴角很温暖。


 


谭小飞放开张晓波坐起来,耳朵整个都变红。张晓波摸摸鼻子也爬起来,原本的不自在因为故作镇定的谭小飞和出卖他的耳朵而消去了。他眨眨眼睛,忍不住地在嘴角抿出个酒窝。张晓波伸手捏了一把谭小飞的耳垂,被耳钉尖轻戳了一下手指。谭小飞攥住他的手握在手里,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。


“……晓波,”谭小飞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张晓波圆润的指甲盖,沿着边缘来回摸索。他摸了一会儿又抓着张晓波的手凑到眼前看,指腹间有被琴弦磨破又结痂的伤口,还有长久积累下的薄茧。


谭小飞低头轻吻了一下张晓波的指尖,细微的痒意叫张晓波缩了一下手,又被抓着拽回去。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一下张晓波食指上的茧子,“你唱得如何?是不是又迷倒一班人?”


“屁咧,”张晓波抽回手,“……我没唱啦。”


谭小飞看着他。


“就……”张晓波随手挥了挥,脸又有点热起来,“就答应要唱给你的啊……”他抓抓头发,说谭小飞,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啊都,敢给我玩失踪吼?


那现在唱吧,谭小飞凑过去亲了一下张晓波的脸,搞得他脖子都红了。


张晓波轻哼一声,“你自己错过机会的,我不唱了。”


“唱吧,”谭小飞又亲他一下,“唱吧。”


 


张晓波微微蹙起眉,他推开一点谭小飞,说你不对劲,到底怎么了?


谭小飞摇摇头,他又点起一根烟用力吸了两口,因为抽的深了还被呛到。


“晓波,”他咬着滤嘴望住对面的天台上摆的一排花盆,看不清种了什么,只晓得是模模糊糊的几点红色,“我爸想送我出国。”


 


张晓波的脚踏车没锁,之前来得急,被他胡乱地靠在了墙角。好在老街治安好,等再下楼的时候也依然在原地歪着。


他推着车走回家,张学军在柜台后面坐着,看到他还蛮惊讶,问他怎么校庆那么早回来。


张晓波没理人,埋头上楼,关房门的时候很大声,被张学军大吼着骂了两句。


 


谭小飞说他之前忽然被家里捉回去,关着不让出门,还没收了机车钥匙。


“天天和臭老头互呛,”谭小飞表情晦涩,“不过别担心,我不会走的。”


张晓波站起身,想了一会儿说,“那你是怎么被放回来的?”


谭小飞你骗鬼。


 


(二十七)


在家浑浑噩噩地躺了一天,新的一个礼拜就来了。时间永远都自顾自的,你叫它等一下,你叫它快一点,那都只是你自己在发轰*。


张晓波睡得浑浑噩噩,闹铃都被他扔到床底,阿霞没办法只好去叫他起床。


她进屋摸了两把张晓波睡翘的头发,忽然“咿”了一声指指墙壁,说乖仔你怎么把王祖贤的海报拿下来咯?


“嗯……就不想看她了嘛……”张晓波慢吞吞起床,没什么精神。


阿霞念他说是不是晚上熬夜在玩游戏啊都有黑眼圈了,然后凑到桌边看胡乱扔着的海报。张晓波揭得粗暴,边角粘胶带的地方都撕破了。


她摆弄几下,指着墙壁问张晓波那这边怎么办,要换个别的贴?


因为长时间盖着海报,墙被晒出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轮廓, 反倒让人更在意起那片突兀的空白。张晓波心口闷闷的,他抬头看着那面墙壁,又移开眼睛,撇嘴讲那晚点找张披头士好了。


 


跑到学校果然被训导主任抓去训话,张晓波跟弹球黄毛一起站在教员室里被喷口水。没荣誉感没责任心的话翻来覆去地讲,张晓波乖乖认错,说要一力承担,结果被罚放学后跟着保洁员去收垃圾。


“啊其实后来校庆表演也没有出乱子啊……虽然我的手指头好亏哦。”黄毛出了教员室还在那边嘀咕。


“对不起嘛,”张晓波拍拍他肩膀,讲我会补偿你。


黄毛就贱兮兮地笑,讲晓波,杰伦最近发新专辑诶。


“知啦知啦,”张晓波拿他贱兮兮的样子没办法,不轻不重踹他一脚叫他快滚回教室去补作业。


弹球插着手在一旁不吭声,两人互瞪了一会儿,张晓波有点不好意思,讲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……


“笨,我们一起长大诶,你当我瞎的?”


那明明黄毛就很瞎嘛……张晓波心里吐槽。


“你……”张晓波抓抓头,觉得好兄弟,一切尽在不言中了,“我吉他呢?”


“嘁,”弹球翻翻白眼捶他一拳,说当然帮你收着了!


 


弹球到底是比黄毛讲义气,放学后留下来跟张晓波一起捡垃圾。两人带着口罩拿着铁钳被保洁大叔指挥着到处跑,等全部弄完都累趴了。


张晓波去弹球家拿了吉他,说要请他去阿河那里吃冰,感谢他吵架也不忘保护吉普森。


弹球说这个季节再去吃一大碗冰铁定要肚疼,以此认定张晓波的感谢不诚心,并乘机拗到十杯珍奶。


“啊不然现在就请你去喝啊?”


“以后再讲啦,我会在小本本上划正字的,你别想赖。”


弹球送他出门,“哎对了波波,那个谁……没事吧?”


张晓波推了车出来,轻哼一声说有屁事,都要出国去了。


“啊?”弹球挠挠头,“这样哦?”


他看着张晓波骑着脚踏车走掉,心想啊怎么跟我听讲的不太一样吼……?


 


(二十八)


进7-11的时候是闷三在看店。张晓波跟他乖乖打招呼,拿了纸杯想去捞熬点吃。


闷三锋利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小声说晓波,你有七仔了?


张晓波被烫了舌头。


他嘴里含着一颗贡丸冲闷三瞪圆眼睛,有点心虚,可是想想他又还没跟谭小飞怎样啊……


啊不对问题不是这里啦。


他弹着舌头把贡丸咽下去,讲叔你说什么啦……啊我是考生啊……眼睛不自主避开闷三的目光。


“你知道就好,臭小子,”闷三指指店里的一角,讲有个女孩来找你,等很久了。


 


张晓波心想不会是阿虹吧,觉得有点烦恼,结果走到窗边的便利桌那边,就看到两条踩着马丁靴晃荡的长腿。


哇塞,张晓波咋舌,不冷吗?啊小心会得轰丝*哦?


一个粉色的泡泡在涂得艳红的嘴唇边啪一声破掉,大乔嚼着口香糖冲张晓波一挑眉,算是打了声招呼。


 


大乔站在路灯下,掏出一包烟。


张晓波跟着她走了一路都没听到她讲一句话,夜风吹得人冷飕飕。他眼皮莫名其妙开始跳,看大乔已经抽到第二根,忍不住开口说你少抽点。


“你管我?”


……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讲这句诶。张晓波心想。


“谭小飞他从搬来这边开始就怪怪的,原本就天天拉个死人脸耍酷不理人,后来干脆就说要分手。”大乔吐一口烟,忽然说道。


“……”张晓波不知道说什么好,怎么听起来搞得像自己撬人家男友一样。


“你知不知道是谁?”大乔问张晓波,“你住这边,现在又跟他那么熟。我不会怎样,但我想知道是谁。”


“……”张晓波拿脚尖搓着地面,想说不然就当我听不懂国语好了。


大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忽然说你知不知道谭小飞出了什么事?


啊干嘛啊,张晓波有点烦躁地抬起头,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来问。


“不就是要出国去吗?走就走咯。”


大乔笑起来,声音冷飕飕的。她说你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哦。


张晓波隐隐开始觉得这事不对头,大乔看他的眼神充满审视,还有些讽刺。他不喜欢这种目光,那双涂得黑黑的眼睛好像在看一个局外人,带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,他讨厌这种感觉。


更何况,事关谭小飞。


“怎么回事?”他皱起眉头。


“想知道?求我咯。”


哇靠大姐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电视剧啊?张晓波头上冒青筋,可是想想现在也算是有求于人,只好深吸一口气:“好,求你……到底怎么回事?”


大乔对张晓波翻了个白眼,卖了半天关子总算开口:“他啊,跟J高那群飞车党起了冲突,哦,就是我们台球室遇到的那天。小飞他们一直玩好车,在圈子里蛮横的,那群人看他不顺眼很久;之前好像也遇到过围过炉,不过那天嘛——”她掀起眼皮看一眼张晓波,“阿彪他们说小飞那天出了台球室气得发了狠,他们就拉他去夜店玩,正巧遇上那群人就干架了——他把对方老大的肋骨打断,差点戳进肺里。”


“然后呢?”张晓波急了。


“你很着急哦?”大乔弹弹烟灰,她说对方伤的真的很重,最后谭小飞出来讲他会负责到底,结果对方不单拗了一比钱,还乘机说要约赛重车。


“赛什么?”


“就是去飙车,因为要带着人飙,所以叫重车,”大乔说,“大多都是带七仔,不过如果犁田就是两人出事,所以常常有女孩胆小就不肯去了;这时候就会换个办法——”


张晓波眼皮跳得他头疼,对大乔不停地卖关子特别不爽,不由大声追问道“你说啊!”


“喝酒。”


“哈?”


“后座没人就少一些后顾之忧嘛,所以就得喝完一整瓶酒再去比,而且一般都会挑度数高的酒拿来喝。说穿了——约赛重车,摆明了就是要废了谭小飞。”


张晓波倒抽一口气,烈酒、飙车什么的字眼在他眼前飘来飘去,放大、旋转,搞得他头晕想吐。


“在哪里?”他猛地拉住大乔的胳臂,厉声问“他现在在哪里?”


大乔轻哼一声,说你知道能怎样,她勾勾嘴角,“难道你要去坐他后座啊?”


张晓波猛吸了一口气,“没错!”


大乔睁大眼睛像是愣了一瞬,然后她瞪着张晓波,好像会随时上来给他一巴掌。


她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,又撵了两脚,沉默的看了一会儿地面。


“你倒是老实,”她瞥张晓波一眼,转身走了,“一个两个都不知道说句谎话骗我,都是混蛋。”


临走前她说,去阳明山。


 


(二十九)


张晓波沿着山间公路往上走,路灯投下一片一片间隔很远的光影。偶尔有下山的车辆从张晓波身边开过去,车前灯亮得刺眼。


他气喘吁吁,的士到了山脚就不肯往上开了,无奈张晓波只好靠走的。


隐隐约约的,机车轰油门的声音从远处嘈杂的噪音中传来。公路的拐角处偶尔闪过几束杂乱的光线,张晓波深吸一口气跑了上去,摇滚乐越来越响。


 


公路的两旁停着十几台机车,夜色垂挂在悬崖边,风又冷又硬。而红色的哈雷停在路灯下,泛着光一样。张晓波站的离那片喧嚣不远不近,他看到谭小飞站在护栏边打电话。


电话好像没通,他又重拨几次,反复好几遍后,谭小飞收起电话,烦躁地扒着头发。


有个一看就阿塞布鲁*小混混打扮的家伙晃着肩膀走到公路中央,对谭小飞阴阳怪气地吹口哨,“怎样,你七仔不敢来哦?那就喝酒啊!”


谭小飞穿了机车夹克,笔挺挺地站着,像是无边夜幕里的一个光点。山风把他的黑色刘海吹起来,他眯起眼睛,说拿来。


旁边响起起哄的嘘声,阿彪着急地跑到谭小飞身旁,像是要劝。


那小混混拎着一瓶金门高粱,举到谭小飞眼前,怪声怪气拉长声音喊,“喝——完——!”


阿彪气得揪住那小子的衣领就要揍,却被谭小飞拦了下来。他接过酒瓶看了一眼,拧开就要往嘴里灌,却被凭空伸出的一只手拦了抢过去。


张晓波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,被辣得眼泪都要掉出来,他抹一抹嘴借了酒气把瓶子往地上一掷,玻璃瓶霎时四分五裂,浓烈的酒香一下蔓延开来。


“谭小飞!”度数太高喝得太猛,他已经头脑发晕、眼睛充血,“你找死!”


 


谭小飞像是要最后确认似的,又问了一遍张晓波,“你确定吗?”


张晓波晕乎乎的,从谭小飞手里抢过被他拽得紧紧的头盔往头上戴,大着舌头讲你好烦。


“很危险的!”谭小飞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眼前,“晓波,真出事的话,我……”


“你是不是找了大乔?”张晓波的眼睛被酒液润得发亮,谭小飞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挪不开视线。


“你找她陪你飙车哦?那我算什么?”


“不是!”谭小飞急了,“她自己说要来帮我,只要我告诉她……告诉她我喜欢的到底是谁——总比喝了酒飙山路好啊,我就——”


“然后她没来嘛!”张晓波推他一把,大声说我告诉你谭小飞,这个位置!他用力拍了拍机车的后座,“是我的!”


说完也不顾谭小飞的反应,就爬上去坐好,紧紧抱住了谭小飞的腰。


旁边有人在交头接耳,没少难听话;阿彪小杰他们黑着脸一个个中指比过来,威胁赶紧收声。


谭小飞管不了那么多,张晓波喝得有些醉,重重地压在他的背上,叫他连心底都觉得是稳稳的。


他抓着张晓波的手在自己的腰间紧一紧,凌厉的眼睛抬起,他按下了头盔得护目镜。


张晓波闷闷地在头盔里嘀咕,谭小飞,要赢。


油门声轰然而起,哈雷像一道红色的闪电,划破夜色,震慑了这座黑黝黝沉默的山。


 


(三十)


谭小飞把车停在老街街口,就不敢再往前了。夜已经很深,他可不想因为半夜轰油门而被阿叔阿嬷们骂。


张晓波爬下机车,敲敲头盔,不是很想拿下来。酒醒了,可脸还热着。


 


当被几乎能让人忘记时间的速度带着越过比赛的终点线时,张晓波只来得及回头看到阿彪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狞笑着往那群J高的混混冲去,谭小飞就已经直接骑着机车往山下驶去。


 


谭小飞伸手也敲敲张晓波的头盔,“哈喽,张晓波先生,你在吗?”


张晓波把他的手打掉。


谭小飞摘了自己的头盔挂到车把上,又帮张晓波把头盔脱了,一低头看到他红红的脸颊。


“喂……”他凑过去偷亲一下,“害羞哦?”


张晓波恼羞成怒地抽了他的头一巴掌,“靠幺*啦!”


 


他们牵着手走在无人的老街上,面包房、理发店之类的招牌都暗了,橱窗里的模特穿了很土的花衬衫。钢琴家的弹奏在秋夜的空气里温柔飘荡,今晚是贝多芬的《致远方的爱人》。


他们慢慢地走到康乐会的门口,一起坐在台阶上。


谭小飞拉着张晓波的手不肯放,又在那边玩他指甲。他们静静坐着,有很多想说的,可是又觉得不必要说。


“你是不是真要出国啊?”张晓波一手被谭小飞攥着,一手在搅自己的鞋带玩。


总觉得不问就很不安心。


“我爸听说我把人肋骨打断都快气疯了,把我的机车锁起来,又说要送我出去避风头……你应该也知道他做什么的,反正会给他带来麻烦;后来我没办法答应了,他才把我放出来。”


张晓波把手用力抽回来,心有点发冷,还要强作镇定地回答一声哦,虽然声音有些抖就是了。


谭小飞反倒笑起来,很欠揍,“那我总不能一直被关着吧,所以就先答应他了。”


张晓波冷哼一声,讲干我屁事。


“当然干你事,”谭小飞转头看着他,“不然就看不到你了。”


张晓波脸又热了,他哼哼唧唧两声,讲谭小飞,你要是以后再敢给我去搞这些有的没的事情,我就……他一时又想不到怎样才算恶毒,于是随口讲,“我就把你的车划个印子,很长很丑的那种。”


“你还真狠诶……”


“所以呢?真的要出去吗?会……会很远吗?”


“嗯……”谭小飞摸摸自己垂在眼前的刘海,讲波波,你信不信我?他转过头对着张晓波笑,一双桃花眼眯起来,看得张晓波心砰砰直跳。


他移开视线,“……那我勉为其难信一下好了。” 


下颚被捏住转向一边,谭小飞温热的嘴唇缠上来,小朋友吃糖一样围着张晓波的嘴打转。


张晓波轻笑一声凑过去一点,两人贴在一起,亲密地吮着对方的舌尖。谭小飞亲得久了就有些不满足,舌头更用力地探进去,翻搅起来。张晓波又觉得晕了,像是刚才消下的醉意又涌上来,蒸熏着头脑。


“咳、咳咳!”


两个少年人被忽然传来的声响惊得一下分开,张晓波抬手抹嘴,眼角余光里是谭小飞通红的耳朵。


高大的大兵头男人站在台阶下,也有些尴尬,他摸摸自己的头对两人爽朗一笑,“少年郎啊半夜就不要呆外面…呃…这样啦,啊快快,赶快回家去啦。”


张晓波觉得这人有点眼熟,想起来是有一次半夜他和谭小飞在外面哈拉,也撞见过这个人。


哇超丢脸的,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,期望这位大哥没看清他到底是谁。


谭小飞点头应了一声,拍拍裤子拉了张晓波起来。


两人跟男人招呼一声准备走了,没几步却又被叫住,“啊少年郎吼,啊我问你们吼,”那人声音爽朗,带着笑意,“啊你们有没有什么喜欢听的歌吗?”


哈?张晓波瞪圆眼睛。


“啊我叫我家那位啦,”男人曲起两手手指弹跳几下,做了个弹钢琴的手势,“我叫他弹给你们听。”


张晓波转头看看谭小飞,两个人张着嘴目瞪口呆。


 


谭小飞送张晓波回到7-11门口,讨了一个又一个的吻,依然抱着人不想让他回去睡觉。


张晓波被他搞得很无奈,心底却又开心的不行。


钢琴家的琴声头一回没有在凌晨三点准时停下,Can’t  take my eyes off you的乐声伴着谭小飞温暖的呼吸钻进张晓波的耳朵。


他闭起眼睛,觉得这真是一个,很美的夜晚。


 


 


(尾声)


张晓波有点尴尬地抱着吃剩的爆米花往外走。旁边的女孩子长一张白生生的脸,笑起来文文静静,她说你不喜欢文艺片哦?
“啊,”张晓波挠头,“拍sei啊阿虹……我……”
“没事,”阿虹摆手,“侯孝贤,好想睡嘛。”
张晓波陪阿虹来看新上映的《最好的时光》,海报上舒淇涂着黑黑的眼圈坐在地板上,也坐在张震的半个怀里。
张晓波没有看到这一段。在他睡着前,那个张震还穿着花衬衫打桌球,写很酸的信追求球婆仔。舒淇呢就老是傻笑,倒有点可爱。
后来张震和舒淇在雨中牵起手,背景音放的是《雨和泪》。
张晓波问阿虹要不要去吃晚餐,被女孩似笑非笑看一眼,她说好啊,你要带我去吃什么?
蓝蓝路还是牛丸米线呢?这是一个问题。

阿虹后来跟张晓波道别,婉拒了送她回家的提议。
“又不是约会,不要紧的啦,”她笑眯眯的。
就跟张学军总爱说的那样,阿虹真的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。张晓波很不好意思,只好默默挥手。

夜晚的台北是一个游乐场,可惜张晓波没有兑换币。霓虹灯闪闪烁烁,他骑着小绵羊回家。
如果这也是一个电影情景,张晓波想,那就真的很老套。不夜天里默默骑着小绵羊回家的男子,夏夜的晚风把他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。表情呆滞,或者迎风流泪,最好再配点背景音乐。
但应该配什么好?
张晓波想,反正不是雨和泪。
而且明明不是披头士唱的。

入了夜,老街就会睡着。每个夜里它都像忽然从台北到了另一个地方,又或从今年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一年。


老街街口停了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,就在邮筒那边。


哇,好像很贵的样子,干嘛停这里啊?他突突突地路过那辆车,啧啧赞叹两声,好野人。


有人家的窗户里透出点电视的光亮和嬉笑声,一闪一闪的。张晓波停下小绵羊,摘掉头盔。身后有脚步声在靠近。


他回过头。


张晓波看着眼前的男人,有一瞬间的空白,然后上前去摸了一把那人剃得短短的头发。


他笑起来,说哎呀好好摸。


板寸头的男人更高,也更壮实一些,嘴里叼着香烟,耳朵上坠着两个银环。


和以前有点不一样。但又哪里都一样。


谭小飞掐灭香烟对张晓波吐了口烟雾,嘴角翘起来。


“干嘛盯着我看?”


“看你帅咯。”


谭小飞笑了,他扣住张晓波的肩胛骨把人往自己的怀里塞,抱得紧紧的。


“我昨天退伍咯。”


“知道啊。”


“那一起住吧。”


“我考虑一下。”


谭小飞松开张晓波,牵住他的手要往7-11里头走。


“干嘛啊?”


“去跟六爷打声招呼。”


“哇谭小飞,”张晓波打他的头,忍不住又摸了两把,讲你秀逗哦,张学军讲不定会抽西瓜刀来砍你哦。


“哇……听起来好吓人。”


“我闷三叔会把你揍得牙齿都松掉哦。”


“我会忍住不还手的。”


“我……”


谭小飞凑过去亲他一下,讲要不然这样,你去把我的车划一道印子好了,很长很丑的那种。


“呷?街口那辆法拉利吼?”


“是啊,”谭小飞点头,“我去跟六爷说,你们家晓波把我的车子划了,要赔的。”


“赔什么?赔钱啊?我没有的哦。”张晓波抿着嘴憋笑,这么白痴的对话两个人还一搭一唱的讲得特别开心。


“就——”便利店的门叮咚一声,“你咯。”


 


 


 -完-


 


超跌股*: 超丢脸


发轰*:发疯


轰丝*:读音是Hong Sip, 风湿


阿塞布鲁*:形容乱七八糟


靠幺*:骂人的那种意思……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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